7:00 A.M. 光與塵

這部作者真心是後媽，尤其特愛虐男主。之前看過的囚在湖中的大少爺，在<夢見獅子>裡以二次元古風舞臺劇的方式呈現，我一時興起回頭去翻自己的舊心得，才發現那部男主陌上春被虐身又虐心，比獅子白翡麗還要慘。還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作者對於男主都描寫的特別細膩，不同於一般言小中常見風流倜儻或冷靜腹黑或溫文儒雅或翩翩公子，她筆下男主的心都特別柔軟，一如與深衣單獨相處時討抱抱的陌上春，或是會抱著自己的身子鑽花圃的阿翡－後者應該算是脆弱?

這部小說可以切入的分析點很多，以下我想就幾個角度來寫:

性別的對立性

<夢見獅子>有一個特色，就是裡頭充滿了各種對立與衝突，然而到了故事最後卻又很奇妙地和諧成一個圓。其中光是男主白翡麗一個人身上就有多個衝突點，最明顯的大概就是性別的對立性。白翡麗，生理性別男，認知性別亦為男，性取向為女性，看起來跟一般男性沒什麼不同，但他的外貌也好、姓名也好，甚至性格中很大一部分都十分「女性化」(原諒我用這個這麼具有刻板印象的標籤，但這樣比較易懂。)

他是弱水，也是關山。因為小時候受到母親自殺造成的心理陰影影響，他的精神面變得極為脆弱易傷，不穩定的情況下，性格也變得軟弱，加上長得像女孩，在學校也時常受欺負。這樣的他有一部分趨於一種或許是本能或許是任性的渴望，開始扮女裝，仿女聲，作為Coser出道，還收穫一票迷弟迷妹。但即便作為弱水，他也依然覺得自己是男性，但他不敢說。

關山是他性格的另外一部份－我原本以為是雙重人格，但不是，或許類似是一種角色扮演。這個世界的「正義」告訴他，他如果要當一個「正常」的男孩子，就應該要表現得穩重堅強，要陽剛，才不會被嘲笑欺負。所以他性格穩定一點後變成了關山，弱水就在Coser圈跟古風圈裡銷聲匿跡許久。期間有人發現關山與弱水的容貌及聲線都有相似之處，但他始終不敢承認弱水等於關山。

我很喜歡余飛恍然大悟後的夢裡，那個有關花與劍的比喻。弱水－他叫阿翡，據余飛所說當她叫他阿翡的時候都是弱水性格居上風－的性格其實很可愛，會笑，會主動調戲余飛，通常或許是在他情動的時候、情緒比較不穩的時候就會表現成這樣。我對於這種性格的切換，想像成或許類似清醒醉時的樣子。腦袋很清醒，感覺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但卻有種莫名的亢奮，自然而然就會脫口說出許多平常不會說的話，膽子都不曉得是從哪生出來的。

大概是因為白翡麗的性格亦男亦女，所以作者才會在文案下附註性向成謎吧! 其實我不很在意這點，雖然我平常不會找BL或GL的作品來看，但像阿翡這樣有點中性的性格我其實蠻喜歡，也不能理解文中提到古風圈裡隱瞞性別是天大的罪惡這樣的思維。不曉得現實中的古風圈是否也有這樣的潛規則，但我很高興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惡意攻擊後，後媽終於讓阿翡有了個舞臺可以將積壓在心中已久的話語都說出來，並為人所接受。若不是有那一幕，可能就不會有這篇心得文，因為我會討厭作者XD

地位的高下與互補

除了白翡麗自身以外，他與余飛之間的對立性也很鮮明，同時卻也很諷刺。白翡麗是上善集團的公子哥兒，而余飛只是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女；但余飛從小被她母親送去學京劇，而白翡麗卻是一心一意投入二次元舞臺劇這個行當。第一個衝突點出現，女主角窮困潦倒卻有一身精湛且為人推崇的技藝，男主角衣食無憂卻從事讓人覺得上不了檯面的工作。

這導致余飛一開始對白翡麗其實沒有好感，或許是因為自己窮，出於一種仇富的心態，覺得他就是個紈褲子弟；加上她推崇具有公認的藝術價值的京劇，就更看不起二次元舞臺劇，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樣態－明明活得更不像樣的是她 (畢竟被趕出繕燈艇後她可以說是手頭從來沒鬆過)，卻擺出一副睥睨的姿態。

然而白翡麗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也努力證明了這一點，讓余飛對他改觀。而且不論這些表面的東西，其實這兩個人的背景根本是十分相似，比如他們都有一個早早就拋下自己而去的母親 (白翡麗的母親在他小的時候就自殺了，余飛則是被母親拋下，扔到繕燈艇學戲後就不聞不問，直到多年後她才又自己找回家)，還有一個破碎的家庭 (白翡麗父親再婚，後來才知道他後媽就是當年害他母親自殺以及害他產生心靈陰影的兇手；余飛的母親是小三，當年害得父親離婚後，兩人也沒有在一起，以至於她一直是單親)。

當這些對立點與矛盾點全部同時存在，這兩個人之間就無法再用簡單的二元論來劃清界線了。為什麼說他們是互補呢? 白翡麗內心脆弱，余飛百折不撓；白翡麗男扮女裝唱女聲，余飛女扮男裝唱男聲，不管怎樣都能合得來；白翡麗的古風舞臺劇需要余飛來為他添一筆亮色，余飛也需要白翡麗的創新思維來幫助她走出自己的路。到最後，白翡麗同時作為弱水與關山並為人所接受，余飛也擺脫了不能顯雌音的傳統式坤生唱法，自創出新的路數，凸顯出只有她能有的韻味。

白翡麗說，所謂左與右，男與女，二次元與三次元，橫亙其中的不是牆，而是彼此之間的偏見。我喜歡這種什麼都是卻也什麼都不是的感覺。

藝術價值

這部小說的重點在寫兩種藝術表現: 京劇與二次元舞臺劇。所謂二次元舞臺劇，我想應該是改編自二次元作品的舞臺劇，例如漫畫或小說等等。二次元舞臺劇這邊還包括了Cosplay跟古風歌。京劇被稱為國粹，而舞臺劇，尤其又是改編自小說或漫畫的舞臺劇，在很多人眼裡都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吧? 比如我喜歡看小說，言情小說推理小說玄幻小說等等都看，我覺得看小說是一項很好的活動，可供放鬆也可供自我沉澱，從裡頭也能學到不少事情，也能潛移默化人的價值觀，但鐵定有人覺得成天看小說的人不務正業，對吧?

再比如，如果我今天看的是紅樓夢，大人 (其實我也早已是大人的年紀，但我自覺我跟那些「大人」擁有不同的思想) 會誇獎我很優秀；如果我今天看的是<夢見獅子>，大人大概會說那是什麼東西，別看一些有的沒的，去睡覺。

就是這樣從根本上的歧視，讓白翡麗的事業走得很艱難。我也推崇京劇的藝術價值，應該說所有具有歷史意義百年傳承的文學體裁，從詩、詞、曲到戲曲，因為不只是文學，還承載了一個時代的風華，在藝術領域上本身就具有比較高的出發點。但或許有人注意到，人說唐詩、宋詞、元曲，為什麼每到一個朝代就風行一個不同的體裁呢? 因為這是一種必然，飽和了就另闢新戰場，古今皆然。

用一個或許不是那麼合適的通俗比喻就是，言小的市場在總是霸道總裁愛上我之後就滾滾滾之中逐漸凋零，之後就開始流行起BL；但當BL也開始霸道總裁攻X小職員弱受&滾滾滾之後，GL就開啟了一片天…以上都是我亂寫的我沒看過幾篇BL文，但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當一個體裁已經寫到爛掉沒辦法再更好的時候，新的體裁就會逐漸崛起。京劇和舞臺劇，本質上都是透過舞臺、演員、劇本來呈現出一個故事，其實都可以歸類為戲劇。文中也提到，繕燈艇倪派原本只注重古老傳承，不准創新，卻也逐漸流失了客群，畢竟一齣戲再好看，如果看上10次都是那樣也會膩的。

我想表達的不是京劇會在時代的洪流中腐朽，而是體裁轉換的必然性。就像白翡麗說的，也許再過個幾十年回頭看，二次元舞臺劇也會成為輝煌一時的藝術典型呢? 不可否認的是我心中其實仍然覺得京劇的藝術價值高於二次元舞臺劇，但我也不想因此就抹煞二次元舞臺劇的價值。再拿紅樓夢出來比喻一次，我其實挺喜歡看紅樓夢的，但它雖然已經算是白話文，還是不如現代小說來得易讀，願意看、看得懂的人肯定也相對得少。我想說的是，作品本身再有價值，無法接觸到人群，將核心思想傳遞出去，那做為一個「媒介」，它就不算成功。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文中才會傳達一個想法，就是藝術是需要供養的。傳統藝術很難發揮出足夠的商業價值，簡單說就是曲高和寡。所以需要特別花力氣去傳承及推廣，那就會需要很多錢。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余飛在故事中差點為了籌錢救繕燈艇被一群居心不良的噁心男人佔便宜，看到那段我除了覺得噁心以外，也覺得有點哀傷，因為再怎麼的清高也好有風骨也罷，彷彿在現實的面前也只能低頭。

如果有幸得以傳承，像唐詩或宋詞，後世會有人去分出它們孰優孰劣嗎? 也許百年後誰人回頭望，舞臺劇跟京劇也都一樣的令人瞻仰呢? 我想說的其實就是這個。

愛情

文中余飛曾問白翡麗喜歡她什麼，他的答案她並不滿意。女孩子好像總是喜歡問這個，也代表了余飛對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的有自信。但白翡麗到底喜歡余飛什麼? 我只覺得這整部小說的情感鋪陳十分到位，潤物細無聲，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卻並不令人覺得突兀。

相對地，余飛對白翡麗的情就比較有跡可循了。余飛是個追求「美」的人，一開始在酒吧會受到阿翡的吸引也是因為他美，不過或許只是皮相的美。相處愈久，他其他面向的美就愈發凸顯，可以說阿翡整個人都像是藝術品一樣地發著光。當然余飛一開始是不這麼想的，前面也說過她原本不太瞧得起他，後來卻因為他一次次地接近、一次次地幫助了她也受她幫助，兩個人互相看過彼此最狼狽的樣子，愈發親近。在各種現實因素及心理因素的糾結造成的分分合合中，兩個人隨著時間的進程都有著微妙的成長與變化，我很喜歡這種細微卻真實的描寫。

這個故事雖然感覺上並不著重於言情，但情感始終很濃烈，而且也是有男配和女配的。女配綾酒其實沒什麼好寫的，就是個蠢女人；反而是她後來找的新男友離恨天有點奇怪，故事到最後始終沒交代他跟關山究竟有什麼仇，為何要這樣針對他。至於男配倪麟，在作者最後寫的番外裡剖白了心跡，其實也是有點狗血，就是他一直愛著余飛，但卻因為師徒輩分而不得不推開她。

或許在這個嚴守戒律的百年戲班裡輩分真的是很嚴重的事吧! 也只有余飛這個性子跳脫的人會不介意，但倪麟卻不敢擔這個風險。其實我真不覺得他就算跟余飛在一起了會怎麼樣，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 (笑)，但他拋不開身上沉重的枷鎖，也只能放余飛自由。所幸她找到了她的獅子麗麗，天天風和日麗。

佛法

這個故事叫做<夢見獅子>，很奇妙的名字。其實貫穿整個故事的不是對立與衝突，而是佛法。先說說「筏」吧! 故事中「筏」的意象一直存在，首先是余飛和白翡麗相遇的那個酒吧就叫做「筏」，後來又透過余飛給母親念金剛經，唸到「知我說法，如筏喻者」，點出筏是用來比喻佛法，把人將此岸渡到彼岸。然後在最後的大夢版結局中，與余飛從小一起長大的真和尚恕機哥哥圓寂前說，獅子是佛，亦是佛法。他就是她的筏。

夢見獅子其實就是很直白的解讀，余飛某個晚上夢見了一隻獅子，青金色的，非常美麗。恕機給她解夢說她會遇到一個非常有魅力而且強壯有力的男人成為她的戀人，後來白翡麗就出現了，美麗而強大 (物理上)。

她的獅子麗麗，成為她人生中的筏，有了他她才能順利的走過這一生，我是這樣解讀的。佛法是什麼呢? 也許就是一種讓你能不沉入海裡的力量吧 (所謂的浮力? (笑)

京劇、二次元圈子跟佛法的結合，這三者看起來像是完全搭不上邊的元素，意外結合成了一部非常有韻味的作品，我很喜歡。這次也算是挺認真的寫完了一篇心得文，記錄下此刻我略有點惆悵卻又釋然的心情。最後借小狐濡尾在尾聲作者的話裡寫的一句話給自己一個祝福: 祝我也能找到自己的獅子麗麗，天天風和日麗。

107.04.21附註

偶然在網路上看到同好的心得文才發現，原來大夢版結局裡面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沒看見，錯誤解讀了那個結局－余飛終生未嫁。之前看的時候我以為只是在寫余飛在白翡麗死後過的生活，還有恕機對余飛一生的評價，對於弟子們覺得余飛有妄想症什麼的我看看就過，沒深思；後來重看了一遍留意到那句話才發現矛盾點，然後恍然明白「大夢」的意思，就是白翡麗這個獅子愛人從一開始就只存在於余飛的妄想中。不過即便是如此，恕機圓寂前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場大夢，何嘗又不是真實。

說起來真實與虛假的界線究竟在哪裡呢? 我一直覺得信者為真，有時候很多事情即便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常常都是我們相信什麼就是什麼。余飛始終相信白翡麗的存在，相愛一生；即便他早於她死去，他對她而言都是不可磨滅的重要存在，管旁人怎麼想。

說起來小說本身其實就是一種虛擬之境，但我在看小說的時候，是一直把裡面的每個人物都當成真實的存在的，只是他們生活的時空和我不同，僅此而已。大概這就是我特別容易入戲的緣故，但我這樣是否也算是瘋狂? 誰不瘋呢。